騎牛唱歌  

張其洲  

　　家鄉(xiāng)的道路變得寬敞起來，路邊的垂柳不見了，卻多了裝飾奇巧的樓房，田野依舊金黃，附近的丘陵由于封山育林，比以前變得蔥郁。一陣小雨過后，村子里的空氣顯得更加清新，我感到神清氣爽。 

　　“清早起來上大山，哪個等得露水干，露水不干也要走，勤勞才能有吃穿。”伴隨著清新的鄉(xiāng)土氣息，我看到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，牽著一頭水牛唱著歌迎面而來，這不是村子里的丁叔嗎？如今竟已兩鬢斑白。歲月�。∧憔故悄菢拥�?zé)o情，許多快樂都被你一碾而過了。我看著丁叔，不由沉思，不由回想，想起他中年時騎牛放歌的情景。 

　　丁叔年輕時家里的境況并不好，拖著五六個娃兒，他與妻子辛苦耕種，卻年年都差吃的，每逢青黃不接的時候，常常給親戚朋友借糧吃。有一年夏天，丁叔來到了我家，說他特困難，懇請我家借些糧食給他。當時我家剛建房子，也缺糧，但看到丁叔說得很凄涼，父親就回答道：“今年因為建房子，家里也沒多余的糧食，這樣吧，我?guī)湍愕揭粋�朋友家借點，不過事先要講好，今年糧食一收上來，你就要還給人家�！倍∈鍧M口答應(yīng)，但是父親帶著丁叔到那個朋友家時，那位朋友因考慮到丁叔家人口太多，有些猶豫，無論我父親怎么勸說，都不肯答應(yīng)。這時丁叔直截了當?shù)卣f：“我丁家是勤勞人家，沒有什么不良嗜好，最記得牢的一句話就是‘有借有還，再借不難’，今天在這里給你借的糧食，到時砸鍋賣鐵也要先給還了�！倍∈逭f這話時顯得很誠懇，父親的朋友聽了很感動，就答應(yīng)借給他一斗包谷。丁叔高興地背著包谷走出屋子，對我父親說了一番感謝的話后，又對著我說：“走，到我家和連心玩去，順便去摘些李子吃，那些李子是冰脆李，這陣子熟了，又脆又甜呢。”我家的李子早吃完了，聽說有冰脆李吃，我有些想去，就望了望父親。父親似乎看懂了我的眼神，便說：“想去就去吧！不過不要玩得太久。”于是我便隨著丁叔而去，我們走出數(shù)十步后，就見到一頭大水牛拴在一棵大樹下，這頭牛是丁叔到我家借糧之前拴在這兒的，他解開拴在樹上的繩子，將那一袋包谷搭在牛背上，繼而問我：“想騎牛不？”我想騎，但又有些害怕，就說：“丁叔，我想騎，但怕它亂踢腳。”丁叔笑道：“不會的，這牛不欺生，再說有我拉著繩子，它不敢亂踢。”于是我便欣然地跨上牛背。丁叔見我有些緊張，便說：“你喜歡唱歌嗎？”我答道：“喜歡，但是沒有人教我�！倍∈逍�哈哈地說：“今天我教你唱幾首吧！”只見丁叔扯開嗓子，大聲地唱了起來，他的聲音有一種磁性，清脆中充滿著豪邁，豪邁中透出歡樂，那些歌都是勸人為善、戒驕戒賭之類的，歌聲充滿活力，又很響亮，頗有些穿透力與警示作用。 

　　到了丁叔家以后，丁叔的長子連心邀我去采摘李子，熟透了的冰脆李一口咬下，又脆又甜。丁叔一邊幫我們摘李子，一邊跟我們說話，說到村子里一些不良的習(xí)氣，丁叔語氣凝重地跟我們講：“娃兒們，懶惰不好，所以你們不管做什么事情，都要勤快，還有就是不要沾賭，我這輩子，還沒有看見哪個是賭發(fā)家的�！蔽覐膩頉]有看到丁叔說話這么認真過，我在心里想，丁叔一定是為我們好才這么說的，于是就點了點頭，連心也點了點頭，丁叔滿意地笑了。 

　　我在丁叔家留了一宿，第二天才回家，丁叔又叫連心摘來好些桃李，讓我?guī)Щ丶医o父母嘗嘗。我拎著桃李，準備趕路，丁叔見狀說：“別慌，跟我騎牛吧。”丁叔牽出大水牛，將我抱在了牛背上，然后就上路了。一路上，丁叔又教我唱山歌，他唱一句，我跟著學(xué)一句。丁叔唱得極投入，所以聲音放得很大，不時引來路人的竊竊私語，有的說：“這個老丁，還是老樣子，不知道哪樣叫急�！庇械恼f：“你看這老丁，都四十幾的人了，還是那么不穩(wěn)重�！泵鎸θ藗兊淖h論，丁叔不置可否，而是繼續(xù)唱他的歌。 

　　聽丁叔唱歌是快樂的，然而為了所謂的前程，我離開村莊到城里上高中，快樂的山歌我也不再唱，轉(zhuǎn)而跟老師學(xué)《今天是個好日子》，偶爾回家，不大見丁叔趕著牛唱歌了，問家人，家里人說：“連心爹外出做搬運工了，這幾年還掙了些錢，債已還得差不多了，連心都要結(jié)婚了�！痹龠^幾年回家，突然又遇見丁叔牽著牛在路上了，于是我便問道：“丁叔，你不在外面做活了�！倍∈鍢泛呛堑卮鸬溃骸安蛔隽�，我這年紀，不太適合做那些活了，讓連心他們?nèi)グ�，再逞能要是閃了腰桿，多的事情都整出來，我受罪不說，還連累他們啊！”連心兄妹們沒有一個考上大學(xué)，但我每次回家問起他們，母親都給予極高的贊揚：“丁家這幾個娃兒，懂事，勤快，習(xí)慣好，能攢錢，雖然在外面打工的時間不長，但個個都立起了大房子�！� 

　　如今回到故鄉(xiāng)，目睹丁叔兩鬢斑白，我不由有些惆悵，但看到丁叔依然歌唱，依然那么開朗，我的心又變得歡快而陶醉起來，暇思著遠去的那些往事，咀嚼著遠去的那些甜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