湮滅的古營盤(作者:黃正書 高雪)
湮滅的古營盤
——興義市特色民居(建筑)系列報道之十一
黃正書 高雪
聳立在我們面前的這座大山,當?shù)厝朔Q“張家營盤”,可是頗有些名氣的。周圍群山環(huán)抱,中間一峰突兀,巍峨如巨大的蒸籠,三面均為懸崖峭壁,怪石嵯峨,高約200多米。
清咸豐八年(1858年),當?shù)貦?quán)紳張開基、張開業(yè)弟兄,在山上駐軍扎營,起名曰:“天造營”。民國時期修撰的《興義縣志》,其中《藝文志》專列一章《養(yǎng)馬寨天造營記》,描述了此營盤的險峻雄奇:“危峰環(huán)繞,秀削獨出,遠望則群峰相連,近視則壁立千仞”,其上“有白巖一壁,橫亙里許,高插云宵”。果然名不虛傳。
我們行走在當年的古驛道上,右邊就是“壁立千仞”、“高插云霄”的大白巖,抬頭一望,高與天接;左邊是數(shù)十丈的深淵,令人頭暈。蜿蜒而上,真有“一夫當關(guān),萬夫莫入”的奪人氣勢,心中不禁懔懔而慄。
我們一行,人人氣喘吁吁,將近半小時,才攀上了巨石壘砌的第一道營門。歷經(jīng)百余年的風雨滄桑,當年的營門遭到了一些毀壞,但其宏大的規(guī)模,仍然清晰地呈現(xiàn)在眼前。
我們不能不佩服當年權(quán)紳選擇如此險絕的一座山峰作營盤,真是得天獨厚,占盡了地利。冷兵器時代,在山上憑險據(jù)守,不管來了多少兵將,要想強攻,談何容易!
進了兩道營門,面前是一大片開闊地,那是張家營盤當年的練兵場,如今卻已成了山下村民的莊稼地。幾個農(nóng)民,正在地里勞作。我們沿右邊小徑拾級而上。迎面一壁是殘破圍墻,中間有圓形拱門。從此處登上山頂,進入第一道營門算起,需要過五關(guān),才能到達營盤的核心部位。由此可以想到,當年營盤的防范是何等嚴密。
如今映入我們眼簾的,已是一片廢墟;亂石累累,斷墻殘壁,一派狼藉,早已分不出哪是當年的大廳,哪是當年的側(cè)屋,哪是當年的兵營。只要有一塊平地,均已被村民開墾,種上了苞谷。
當年張氏兄弟在此修筑營盤的時候,正值大清王朝處于風雨飄搖的時代。“太平天國”農(nóng)民起義的烽煙,已燃遍了大半個中國。訓練士卒,以圖自保。就在修建這個營盤的咸豐八年,離興義不遠的盤縣大坡鋪,爆發(fā)了以張凌祥、馬河圖為首的回民大起義,史稱“白旗起義”。農(nóng)民起義軍的浩浩聲威,給各地權(quán)紳心靈極大震懾。在此險要之地筑營,真可謂進可攻、退可守,真是難得的兵家必爭之地,想必張氏弟兄從此可以據(jù)此險要之營而安享太平日子了。
可是,歷史的發(fā)展卻不以他們的主觀意愿為轉(zhuǎn)移。固若金湯的張氏營盤,并不能保住他們自己的身家性命。白旗義軍勢如破竹,攻城略地,不幾年間,義軍就占領(lǐng)了黔西南的大部分地區(qū),建立了以今日興仁為中心的根據(jù)地,且不失時機地向四周擴展其勢力。
營盤修好后的第四年,即清同治元年(1862年),農(nóng)歷九月,白旗義軍第一次攻占興義縣城,擊斃知縣趙大松,逼得安義鎮(zhèn)總兵趙德昌率殘兵敗走捧乍。
起義軍坐鎮(zhèn)興義縣城,分兵進攻下五屯劉氏堡壘。下五屯團首劉燕山之三子劉官禮(即后來當上貴州督軍兼省長的劉顯世之父),兼程百里,趕赴捧乍,相邀時為當?shù)貓F首的張開基、張開業(yè)共同抗擊白旗義軍。
如果當時張氏弟兄安心作一個土老財,沒有更大的野心,憑險固守其營盤,以義軍當時的兵力,還鞭長莫及,不至于派兵攻到捧乍及養(yǎng)馬?蓮埵系苄謪s以為飛黃騰達時機已到,雄心勃勃,迫不及待地加入到鎮(zhèn)壓義軍的行列之中。
他們首先極其殘忍地將居住在捧乍街上的18戶回民百姓滿門抄殺,雞犬不留,然后應劉氏之請,于同治二年農(nóng)歷正月,由張開基親率團練200多人,馳援下五屯。
張開基兵到今日下五屯下補路之普戛山安營扎寨,即很快被斗志正旺的回民義軍團團包圍,斷水斷糧。張開基驚慌失措,在率兵突圍時,被義軍亂箭射死。
另有一種說法,是說張開基所率團練在普戛山被殲滅,張本人被捕后綁至興義城內(nèi)場壩四方臺側(cè)的黃桷樹上,被數(shù)百義軍用箭射得如刺猬一般,以報捧乍百余回民無辜受戮之仇。
養(yǎng)馬張氏營盤的兩根臺柱,倒塌了一根。
同治四年(1865年),農(nóng)歷閏五月初,劉燕山之長子劉官箴(劉顯潛之父)與其四弟劉官德率清兵數(shù)人,到捧乍部署南盤江上游防務。時任魯布革汛把總的張開業(yè)和捧乍汛守備李鳳才,忌恨劉氏居功驕傲,專橫跋扈,二人共同設計于當月十日在捧乍城內(nèi),以請吃“全羊酒”為名,在席上將劉官箴殺死,將劉官德囚禁。劉官禮聞訊,率領(lǐng)團練星夜趕赴捧乍,殺死張開業(yè),將其弟劉官德救回。
至此,養(yǎng)馬營盤的兩根臺柱子,均已轟然倒塌崩潰。張氏兄弟苦心經(jīng)營的營盤,是如何徹底衰敗的,史無記載。但據(jù)說不久后的某一年某一日,從廣西那邊過來了一隊馬幫,以各種借口騙上營盤后,忽然拔刀相向,將營盤中的財物盡數(shù)擄掠而去,以報昔日張氏弟兄劫殺廣西馬幫鴉片之仇。當然,這不過是后人的傳說,真?zhèn)我褵o法查證。
但不管怎么說,養(yǎng)馬營盤在張氏兄弟相繼敗亡后,其所率兵士也必然作鳥獸散。
同治七年(公元1868年)秋,曾任興義知府,后因“興義教案”于同治四年被撤職但仍任即補知府的云南呈貢人孫清彥,在巡視捧乍時題寫“西南屏障”之后,興猶未盡,因慕養(yǎng)馬“天造營”之名,也不嫌路途之險阻,長途跋涉20多里,登上營盤,眼觀山川形勝,心中憶起官場險惡,宦海浮沉,不禁萌生退志,于是在營盤中心的東面崖壁上,大書“盛世桃源”四個擘窠(音:bò kē)大字。
孫清彥是一方名人,其書法繪畫在當時及后世頗有名氣,這使荒廢己久的營盤又增色不少。
大約是因為這營盤未毀,又有名人題字,因而同一時代的本縣人,曾于道光十七年(公元1837年)考中秀才的蔣效蔚,來到營盤上設館講學,又在“盛世桃源”大字旁邊20多米的一塊崖壁上,再題“凝翠”二字,并撰《養(yǎng)馬寨天造營記》一文,描述營盤山川之險及孫清彥刻字之事。
如今,古營盤上,草木崴蕤,擁翠凝碧。周圍群山,逶迤起伏,煙樹蔥籠。山河風景,倒也怡人眼目,一派畫意詩情。當年充滿殺伐之氣的古營盤,早己折戟沉沙,灰飛煙滅。營盤山下的村莊里,一戶戶用石頭壘砌而成的民居,在小寨石林中星星點點,雜于石林之中。房前屋后的三角梅,以及不知名的野花正在初冬的艷陽下競相開放,整個村莊就沉浸在一片寂靜里,偶有幾聲雞鳴犬吠,更顯山中人家之寧靜。此時,我們不禁感慨萬端,古往今來的過眼云煙,竟是如此的無情!
下山的路上,不由想起民國時期縣人蔣叔雨游此營盤后的詩句:
危崖絕壁飄緲中,
萬籟無聲鳥跡空。
到此已無人我相,
青山回首白云封。
